去南昌之前,剛好在看余秋雨文化苦旅中青云譜這一篇,據 他老人家描述,南昌是一個頂無聊的城市,幸好有八大山人朱耷這樣的國畫大師隱藏于野,至于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騰王閣則根本未曾提及.我很是明白這種心境, 大抵上被人們捧上一定高度的東西總有其實難副的尷尬.所謂樓以文興,其中必然承載了文人大量的想象,而等到世人真正看到的時候,又會因為想象力匱乏而不 屑,于是文化往往陷入想象和現實割裂的痛苦之中,不過王勃的滕王閣序實在太過有名,以致于在歷經1000余年的今天,人們仍舊將滕王閣整修一新,將"物華 天寶,人杰地靈"驕傲的銘刻在嶄新的樓楣上.詩文能做到如此的極致,總是讓我向往的,所以滕王閣仍舊成為了我抵達南昌后的首選必去之地.
坐在機場大巴上,路過八一大橋的時候,便遠遠看見一座古樓屹立在江邊,紅木隔斷,琉璃片瓦,飛檐釣墜,頗有古風.左右的副樓避其盛名之諱,一律修的矮 小,不過屹立在堅硬的水泥堤壩上的木樓終究不能抵御現代文明的強大魄力,在面對貨輪,背靠高樓的都市中帶著一種卑微的曲合。同車的人吵吵嚷嚷急著觀看,我 卻并不著急,王勃的文章里,情與景描述的最佳的正是讓人們千古傳誦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 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這一段,在千年前那個空遼的冷秋傍晚,面對寂寥的大地,王勃曾經立于此地揮灑了幾個世紀的想象,所以選擇合適的時間去體會古人于 斯感悟的景色,才是來滕王閣真正的意義.只可惜時值初秋,終究少了些蕭瑟意味,不過季節終難轉換,時間卻是可以控制的,于是在停止買票的最后一刻,我們慢 慢踱入了滕王閣的大門.
和大量涌出門外的游客相比,我們的逆行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倒也因此增添了些許樂趣,畢竟與眾不同總是我們一心向往的境界.滕王閣已經被建成了一個 小型園林,5層閣樓建立在一個高筑的堤壩上,坐西朝東,此刻已是人去樓空,只剩下夕陽從附樓的廊道中射出金色的光芒,走到近處仰頭觀望的時候,靜默的樓群 在暮色中突然巍峨起來,有一種沉沉的壓迫傾面而來,我一下子收起了輕慢之心,仿佛寂靜中千年的文化殿堂頃刻之間出現在我面前,我卻因為自知資質不足而有些 不知所措,唯有忐忑的繞過蘇軾、黃庭堅這些鼎鼎大名學者的題詞,小心翼翼的登入閣樓.
進的樓內,滿目都是仿清式建筑,雕鏤花棟格外鮮麗,一樓是戲臺,倒也符合當初滕王閣返修的意義,這里本是孔尚任<桃花扇>上演的地方,幾百年 前曾經衣袂翩然,在桃花泣血的花腔中帶著倔強的反抗和沉默的痛苦.由文人演繹出來的抗爭總是帶著無法抑制的絕望,而這種絕望恰是一個民族重新振作的警醒 曲,所以孔尚任才會讓香君寧肯泣血畫扇,也不愿買身求榮,魯迅先生也才會選擇棄醫從文,從而發出“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豪言,而我們也正是從這些詞句里面凝 聚到點點滴滴民族和個人的自尊與血氣。今天的戲臺已少了幾分莊重的殘破,卻多了幾層滑稽的輝煌,明晃晃的燈光下擺著兩張龍椅、兩套戲服供人拍照,不過淺薄 始終無法掩蓋他曾經的厚重,孔尚任的名字仍舊沉甸甸的壓在頭頂,于是我們不得不遺憾卻又滿足的轉過頭去,畢竟我們有我們的歷史。
門樓兩側已經修起兩座電梯,直達頂樓,免去人們爬樓之苦,然而這卻是我絕對不會選擇的一種通行工具,任何閣樓和立塔最妙之處只在兩點,一個是登頂觀望景 色,另一個就是在漆黑的樓道里面攀爬的感受了。古代的閣樓和塔式建筑通常將樓道建在中間,狹窄和漆黑慢慢向上延升,人立于此中仿佛也變得微小,甚至會不由 自主地彎身屈體,而心中的期待卻是最大的,因為知道在這束縛的空間過后,我們可能面對的一片豁然開朗,正由于這無限的未知,才讓我們在爬樓的過程中充滿了 熱切的誘惑,昏暗旋轉樓道空無一人,只有腳步的回聲在其中從下往上逐漸逝去,而我們也在逐漸接近目的地。
終于爬上了滕王閣的頂層,這是一個高達四五米的穹頂,層壁上幽幽的燈線都被吸入中間凹陷的蓮花花心,帶著隱隱的佛氣,四周掛滿售賣的贗品字畫,一個守畫人 漠然的坐在角落,并無招呼之意,我們對視一眼,各自明白對方均不是自己所期望遇見的人,于是微笑轉頭步出門闌,樓外落霞漫天,已是黃昏時分。
寬闊的贛江在我們腳下一徑向北,貨輪已經凝固,只有幾只小船在江面上劃出悠長的水際線,天邊的云朵銷骨熔金,燦爛無比,一條墨紅的天際線無限延展,線上是 層遞的赫紅、紫紅、金紅,映的天空層次分明,而線下則是暗黑的建筑幾何背影連接著水色和天色。靜靜的待上半個時辰,四周沉靜惟有涼風拂面,只看見眼前的落 霞一層層暗下去,逐漸消融在夜色里,秋意在剎那之間濃濃的向我們涌來。我突然明白了王勃的詞章,這里的白天依然是高朋滿座,勝友如云,而惟有夜晚它獨自守 侯的落霞和漸漸暗淡的天光水色,才是觸動詩人內心最深的弦絲,輝煌背后總是靜默才讓我們倍感敬畏和思索。
下的樓來回望,沉默的滕王閣在夜色中變成了一道剪影,身后,江水茫茫。